【杀破狼/长顾】
* 日常。全清水。长庚视角。
* 人物属于原作,各种OOC属于我。
前几天重看杀破狼中秋番外,被结尾处那句话戳到,“他(长庚)借光四顾,发现这自小长大的地方,竟也有些认不得了。”
斗转星移。过往种种,模糊远去。
希望他们远离忧惧,余生安安稳稳。愿有好梦正酣,愿有好梦成真💗
临近霜降了,秋安 (✿◡‿◡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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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老板,” 小伙计跑进后厨,把几只空碗扔进洗刷用的大木桶,看看长庚,欲言又止。
伙计聪明勤快又有眼色,会露出这种表情,估计是有什么为难的事。
长庚慢条斯理地把面条下到沸水中,轻搅了几下,用眼神询问他。
伙计指指外间靠窗那桌,小声说,“刚来那两位客人…… 桌子上的东西都没怎么动过……好一会儿了……”
掌柜的在外面作陪,想也知道是要客。
于是小伙计看见客人没怎么动筷子,就有点操心。偏偏掌厨的是老板,饭菜不合别人口味这种话,自然也不太好说…… 伙计犯了难。
长庚拨弄着锅里柔韧筋道的面条,淡道,“不妨,那几位从南方来,大概吃不惯咱们的面食。你照顾好其他客人便是。”
伙计是土生土长的北方汉子,打小没离开过这个镇子,自然分辨不出来南方人的鼻子眉毛有什么不同。见老板心里有数,他应了个 “是”,麻溜地端了小菜出去。
此处距离雁回不远。
纵是深秋时节,后厨依旧暖意融融。长庚无声地叹口气,气息转瞬便融入升腾的白色水雾中,踪迹全无。
不用看,也知道平日爱说爱笑的顾昀,此刻面对着姚镇,脸色指定好看不到哪儿去。
长庚左手笊篱右手长筷,捞出面条控了控水,心里盘算,今天姚重泽是说不动顾昀回京的。
前几天江充无功而返。明天呢,又是谁来?沈易,还是奉函公?
或者李丰干脆押一注大的,把小太子李铮给派来?
顾昀从来就对小孩子没辙。何况李铮软软糯糯,纯良美好得像一只刚会走的小鹿。看在顾昀眼里,恐怕就像是…… 当年雁回关外那个小长庚吧。
面条甩落的几滴沸水掉在长庚手背上。他毫无知觉,嘴角微微牵起一个冷笑。
西北方才太平了几年,西洋人又把主意打到了东南。近一年屡屡骚扰试探,最近更是公然集结兵力,在东海虎视眈眈。西域骑墙的小国闻风而动,私下里动作不少,隐隐成了合围之势 。
前两年南疆之乱后,击鼓令奏效。玄铁营已经一拆为三。四境兵 力的部署调动,皆由兵部管辖,军 权一步步收归天子手中。
听闻李丰下了不少功夫来培养扶植后起之秀。
然而千军易得,一将尚且难求,何况是统领全局的帅才。纵观大梁境内,过去十年,也不过炼制出了一柄顾昀而已。
顾昀的几位至交,未必是不肯体谅他隐居的苦衷,而是实属无奈。
他们隔三岔五来点个卯,叙叙旧,看似轻松,却明明白白提醒着他,“世不可避”。
长庚唤过伙计,把新出锅的面条递给他,冷眼瞥见姚镇起身告辞。
小伙计再进来的时候,手里捧了个花瓶。他挤眉弄眼地冲长庚吐舌头,“今天一早生意就忒红火,我脚后跟都没挨过地!方才掌柜的一眼就看出来这花忘记换水啦。您可得跟他说说,我每天照顾得勤快着呢!”
土褐色的粘土花瓶,做工粗糙器型简陋,配上金黄挺秀的桂花,倒也别有一番古朴稚拙的雅韵—— 顾昀的原话。
前两天顾昀不知从哪折了几枝桂花回来。长庚便翻出两只青瓷花瓶,在卧房里和书桌上各摆一束。
顾昀左看右看,拎出几枝,拿到了前院的小面馆。据他说,是心疼手艺人李师傅辛苦忙碌,倘有片刻闲暇,浸一浸桂花香,能提神解乏。
何况金桂满堂,是个富贵的好彩头。祝李老板财源滚滚,日进斗金。
那人眉梢挂满了打趣之意,桃花眼中的柔情却比花香还浓郁。
长庚揶揄他,有顾美人手持算盘遗柜独立,就算结不清账目,客人也只有多付的道理,断无亏欠的可能。小店里供养着活生生一尊善财童子,何必再向外求什么彩头。
姓顾的要笑不笑地瞄他两眼,咬着耳朵嘀咕,“这么说来倒是无本买卖了~ 唔,招财进宝也勉强当得起。至于我是不是童子…… 你不知道?”
长庚被噎了个大红脸,心头火起,恨不能将此人就地正法。
那人大笑着晃了出去,从犄角旮旯踅摸了这么个瓶子。他自得其乐地摆弄一番,还要摇头晃脑地品鉴,“花枝清贵秀雅,瓶身稚拙古朴,相映成趣,有大象无形之意。你看,摆在这个半新不旧的柜台上,再好不过了。”
长庚看着这一瓶桂花,心里忍不住柔软下来。
他早知道那人穷讲究,可是大大咧咧起来,也真能凑合。好比这一束含苞吐蕊的花枝,插在粗陋的瓶身中,竟也奇迹般地融为一体。
他们在边塞小镇隐居两年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。蜗居在巴掌大的店铺中,往来尽是与村民和行脚的客商攀谈。顾昀丝毫不以为意,看上去总是怡然自得乐在其中的样子。
此处远离前线,农商各色人等尚可安居乐业,还有余裕来吃一碗面。并不觉得情势如何紧张。
只是深夜或凌晨,每每临街的窗外有更夫或马匹走过,那人便不自觉地握紧身侧的剑柄……
长庚轻巧地取出花束,换好清水,捧了出去。
顾昀送别姚镇,从街上回来,一进店门,刚巧和长庚碰了个面对面。他像是没来得及调换双眼中的忧色,一时被撞破,显得有些尴尬。
长庚想起那天他兴高采烈折了桂花来献宝的样子,心中最后一点不甘也烟消云散了。
他可以藏锋,也可以凑合。但我为何要让他将就?这世间,原也没人比我更疼他,更想成全他的心意。
李家的破烂河山不值什么。可三山六水中包裹的,无知无觉的无辜众生呢?也由得别人呼来喝去,肆意驱使践踏吗?
将军合该投身乱世,力挽狂澜。老天若不开眼,真要马革裹尸来见,我陪他便是。
哪有什么命数,又哪有什么定数?天崩地陷,自有我护着他。
长庚将花瓶摆放在柜台上,抬手唤过小伙计,朝着面馆里的几桌客人一抱拳,“诸位客官,承蒙关照惠顾,不胜感激。我们家这伙计,手艺早就出师了,对诸位衣食父母也算尽心尽意。今后,店里全靠他看顾,还请诸位多关照帮衬。先谢过了。”
说完,他拉着顾昀,朝四面八方作了个罗圈揖。
聪明伶俐的小伙计惊掉了下巴,嘴里仿佛塞进了鹅蛋,一时竟说不出话。
门口有一位熟客,扯着嗓门问:“李老板,顾掌柜的,您二位往后做什么打算啊?”
长庚看了顾昀一眼,笑道,“攒够了盘缠,自然要衣锦还乡,光耀门楣封妻荫子去呢。”
众人哄笑,嚷嚷着 “一帆风顺、大展宏图”,就要拉着他们喝酒送行。
顾昀一愣,摇头叹息两声,似是无奈。
随即,那人又认真起来,在满堂哄笑声中,轻轻说了什么……
“陛下,陛下……哎。”
长庚刚读出那人的唇语,就被惊醒了。
王伯手里拿着一件顾昀的大氅,站在一臂开外,正犹豫着要不要给他披上。
长庚定了定神,示意不必。
王伯将大氅搭在椅背上,念叨他,“天凉,侯爷又不在家,您也得多保重自己才是啊。这窗户还开着怎么就睡了……”
顾昀应姚镇邀约,去督导江南水军的演练比试,已经去了半月。长庚每天定时定点回侯府休息办公。
左右无人,王伯也不十分拘礼。眼看这一位平时对顾昀的起居十二万分留意,偏偏对自己不上心,老人家便要出声唠叨。
王伯一边念叨一边琢磨,陛下睡梦中尤其不喜欢旁人近身。连这点小毛病都跟侯爷如出一辙,不愧是咱们家侯府养出来的,嗯。
长庚怔怔看着案头散落的干枯桂花,回味刚才的梦境,有点哭笑不得。
昨夜他收到顾昀的家信。手书龙飞凤舞,比平日更多几分潇洒肆意,眼看着点上双睛便能翩跹起舞。信封里盛了一捧桂花,暗香馥郁,花瓣却褪去了华丽的金黄,已经干了。
长庚就着花香,逐字逐句把家书读了五六遍,心里暗搓搓打翻一个五味瓶。
说是要去一个月。挨到现在,也才不过一半的时日。
看这笔走龙蛇的字迹,可算是离开京城,没人看着他了。不知要怎么浪成什么样?对了,有一次那人说漏嘴提起过,姚镇曾经与他相约,等收复江南,还要一起喝个花酒,赏个春光?
眼下春光虽逝,望一望海潮,乘醉听一听箫鼓,也是无边乐事。姚镇在应天府韬光养晦多年,于吃喝玩乐一事上,想必造诣不浅。
英明神武的陛下有理有据地在心里将忠臣姚大人编排了一次。
随后,他按捺住几次三番想要回信的冲动,嘱咐自己,就算舍不得给那人点颜色瞧瞧,起码也得做出个淡定冷静的姿态来…
嗯,起码坚持到明晚。
我可不是一枝杏花就能哄得团团转的毛头小子了。陛下忿忿地想。
至于今日早朝之前,他为何鬼使神差地揣了几朵花瓣在袖中。陛下不是很想深究这个问题。
午后,他推敲一份奏折入了神,不知不觉间伏案打盹,那几朵小花便自袖口滚落,铺在了桌面上。
长庚盯着无辜的花瓣,暗暗自忖,不过是隔了一宿没回信,那人便要入梦来催。
真要命。
半晌,他从自己并未觉察的窃喜中回过神,发现王伯有话要说。
王伯,“陛下赴宴的车驾备好了。不知还有没有其他吩咐?”
长庚一愣,猛然记起来,今晚奉函公和江充做东,宴请远航归来的李铮和杜公子,请他出席来着。
都怪顾子熹。差点把正事给搅合忘了!
长庚沉吟片刻,嘱咐王伯寻了去年秋猎后新制的貂皮围领,给李铮作礼物。他随手披上顾昀那件大氅出了门。
年轻人在江湖中混久了,颇有点不耐烦宫中的礼数规制。李铮每次回京看望长庚和顾昀,都是私下偷偷摸摸地来去,顺带蹭吃蹭喝。长庚自己是离家出走的个中翘楚,也不好责怪侄子混账妄为,就睁一眼闭一眼地纵容了。
晚宴照旧约在望南楼。
杜家的这间酒楼今非昔比,几乎扩建了一倍,仍然是车水马龙应接不暇。大梁对外贸易的许多公务接待都安排在此处,俨然是半个皇家驿馆。
前几年曾有人上书,指出既已收复江南失地,此处再沿用旧时名号未免刺耳。这么个名字大剌剌摆在京城,不知老板是何居心。
徐大人当场喷道,楼名其来有自,况且又蕴含着居安思危的深意,时刻提醒我辈自省自强,不可有一日松懈。尔等数典忘祖,又是什么居心?
长庚含蓄地表示了赞许。“望南楼” 便沿用至今。
李铮早就扒在三楼雅间的窗户边,抻着脖子往下看。
一见长庚的车驾到了后门,那小子飞身跑下楼梯,迎出门口,兴冲冲喊了一声,“拜见四叔!”
到底是在宫外,大家都轻松不少。长庚没让他真拜下去,双手托住他手臂,沉了沉脸色,“越大越不像话!将近两年没个信儿,你让我……”
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,长庚忽然想起当年客栈中顾昀的那顿抢白,不由得自己先笑了,“罢了,我瞧瞧,这可真是大小伙子了。”
他习惯性地抬手,想要摸摸李铮的头,才发现面前的少年已经和自己一般高了。那手便拐个弯,落在了对方的肩头。
李铮抽抽鼻子,再往他身后一看,没见到顾昀。他凑近长庚,神秘兮兮地小声问,“皇叔,有暗香盈袖啊?”好像是桂花?
长庚微微挑眉,咬着字眼说,“是啊,你皇叔公离京去江南巡营,昨晚寄来了三秋桂子。”
在几位亲友,甚至近臣面前,他没有特意隐瞒过两人的关系。自然也没人那么不长眼色,胆敢向他求证,长庚便乐得顺其自然。
李铮被久违的 “皇叔公” 三个字砸了个头晕眼花,牙疼似地讪讪陪笑,“都是小时候不懂事的称呼了…… 那个,顾帅总不能跟小辈一般见识吧,嘿嘿。”
长庚心道,我却要和你一般见识。这称呼多好啊~可惜将军不在眼前,否则当着他的面这么一喊,看看他哑口无言的样子,那是何等的舒畅惬意。
众人久未团聚,虽然天子在侧,也是推杯换盏其乐融融。杜朗不善言辞,曹春花则是一个顶俩,与李铮一唱一和,逗着他把两年间的游历给说成了戏文。
长庚喝了两杯酒,含笑听他们叽叽喳喳。
李铮忽然话头一转,若有所思道,“去年底,我们在东瀛逗留了数月。客栈附近,竟也有不少桂花。东瀛人借了‘木犀’ *这名字,好像还给编排了什么深意……”
他本意想要吊一吊长庚的胃口。曹春花却快言快语,“自然也是金玉满堂的富贵之意了。”
李铮点点头,“不错。不过,据东瀛人说,此花还可寓意 ‘真实’。想来,或许是因香气浓烈直白,无法掩藏吧。倒也风雅。”
长庚心中一动。
他端起空空如也的酒盏,作势凑向唇边。借这个动作,便又嗅到了袖口的香气。
干花的香味,远不如盛放时那般浓烈。可是花香中,还掺杂着似有似无的安神散味道。也不知是顾昀随身携带过,还是曾安置于枕席间,以至于花瓣上沾染了他的气息。
这么一想,江北大营中的旖旎缠绵犹如就在眼前。
经过这些年,江充等人大概也摸到了窍门。
陛下日常端方有礼,翩翩如玉。但凡无端出神,或者谜之脸红,十成十与顾帅有关。
长庚猛然察觉到席间探究好奇的目光,无声地笑了笑,给自己斟了半杯酒,小口啜饮而尽。
往事经年,恍如隔世。
他曾被浓稠的黑暗困于谷底,周围尽是张牙舞爪的血腥幻象。
后来,他循着一线光亮,攀上悬崖绝壁,登上了山巅。他见到广阔天地,见到众生万象,也见到了自心。
回身看时,来路的孤苦绝望,你死我活的纠缠争斗,似乎倒成了虚妄。
从前种种,譬如昨日死。
如今,四海安定是真,长鸢铁轨车上的归家旅人是真,顾昀应承过的,无病无伤的岁月,也是真。
他曾经惧怕噩梦,也惧怕为数不多的好梦。只因好梦深处,总埋伏着蠢蠢欲动的魑魅魍魉。
如今,只需枕着几缕桂花香,就连梦中,也能笃定二人携手同行……
再无忧怖。
红尘万里,沧海桑田,他渴望的一切,都成了真。
顾昀那封家信里,不怎么正经地写道,“秋凉,夜饮而归,揽清辉满怀。欲往蟾宫折桂*,引仙子一叙,又记起仙人怜我,早就降下凡尘多年。京城路远,花亦不解语,唯邀君入梦……”
文字只到此处,后面潦草勾了两只蝴蝶。
想是他梦醒后不见长庚,便有些落寞。偏不肯好好说话,千里送来一捧相思,不依不饶地勾着陛下陪了一枕黄粱。
此人真正是顽劣。
还是梦里的顾昀老实厚道。
梦里那位,背对着开怀嬉笑的食客和门外飘摇的万里河山,会老老实实地告诉他,“与子偕行*,是我此生之幸。”
是梦非梦。
再真实不过。
END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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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 桂花:霓虹似乎借了《本草纲目》中这个名字。第一次在日本动画中看到“金木犀”这个说法,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,一部叫做“蜂蜜与四叶草”的动画。那一集动画里面的插曲,是Spitz的 "涙がキラリ☆" (大爱)。ps, 我平时不喜欢甜食,也不喜欢浓香,可是非常喜欢桂花。神奇。
* 蟾宫折桂:此处歪解~ 如遇考试的话,请务必按正统答案作答^3^
* 与子偕行:“岂曰无衣?与子同裳。王于兴师,修我甲兵。与子偕行。”《诗经· 秦风· 无衣》。
ps, 我总觉得,就算在某个时空,这两个人真的暂时撂了挑子(开面馆开胭脂水粉店?2333)最后关头还是会挺身而出的。如果要给梦境安排一个时间段,大概是在南疆之行后吧。嘛,放飞自我 = ̄ω ̄=
ps & ps, 日有所思日有所梦,心肝闻着桂花香便会梦到桂花,怨念姚大人,姚大人便在梦里背了个锅 (*^_^*)